寒 梦
(二)
宇文雁恨张多。这恨,或许很早以前就生了根。
也说不清为什么恨他。他似乎没有做错什么。然而,他也仿佛没有做对什么。所以,这恨有时候模模糊糊有时候真真切切。
他们在一起不是三天两天了不是仨月俩月了更不是三年五载了,可以说断断续续有些年头了,可是,宇文雁却一天比一天、一月比一月、一年比一年恨他。
有时候,那恨在心头升起来,她便想象当时当刻手里正巧有一把刀,她会马上冲他捅过去……当然,如果捅死他不必负责就好了,不用以命抵命就好了……
有时候,她正巧在做饭,手里又正巧握着刀,而他正巧在不远的地方,那恨呢,在心头正巧一点点聚集起来,渐渐充满了一大块,她便慌忙把刀放在案板上用力按住,一言不发地挺着、忍着,直到那股冲动莫名其妙地又消失掉为止。怎么就恨到了这个份上?她常常也感到这事儿很怪异。
这么恨他,他却不知道。吃她做的饭,和她上床,两个人经常像夫妻一样出双入对。可是,他从来没有求过婚,从来不说让她嫁给他。当了多年寡妇的宇文雁和至今未曾结过婚的张多的关系,拖拖拉拉地暧昧着,不清不楚着。
因为嫁不成便心中生恨?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让她气愤的是,张多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吃她做的饭,享受她的照顾,利用她来发泄性欲……可是,绝口不提要娶她的事。那么,在他眼里,她算是个啥?!
她从来没有弄明白张多。她也从来没有弄明白和他在一起的那个自己。跟了他,就这么甘心情愿——给他做吃给他做喝,和他像夫妻一样过着日子。她喜欢他吗?总有那么一点点吧?可是,她又怎么会真喜欢他?!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己想过不止一次,却实在想不明白。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她居然常常闪出想杀了他的念头,至于离他而去这样的念头,她也想过,却总是一闪而过,远没有想杀他的念头来得快来得急来得让她内心暗暗吃惊。
宇文雁知道,迟早,她得和这个男人分道扬镳。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宇文雁无数回冷眼旁观着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可是,更多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对他简直就一无所知。或许,知道的就只是他的名字、他的工作单位和他的职业,其余的,统统是空白。
那时候,宇文雁新婚不久,被从宾馆调到宾馆所属的公司食堂做前台服务员,每天公司里百十号人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就那时候,她认识了张多。
她一直怀疑最初张多根本没有注意到有她这么个人。后来,她反复问他,被逼得急了,他会说:没看到你,现在咱俩怎么在一张床上?样子有一点点无耻,这无耻让宇文雁有一点点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一点点喜悦,她想捉住他的表情,然而,一闪而逝后,他又面无表情了,让宇文雁大失所望,只得深深地叹口气。
对他,她真是什么都不能指望。
可是这个最初总是闷着头在食堂吃了一餐又一餐的人,他们还是有缘吧?不然,如何后来在她死了丈夫后,他们会上了一张床,并明里暗里地住在了一起呢?他却从来不曾关心过她,甚至在意过她,宇文雁常常怀疑,自己对他来说就像一阵风,需要时他让她出现吹拂一下,不需要了,避之唯恐不及。
有时候,他也很热情,但那大多限于床上,这时候,宇文雁就错误地以为他是爱自己的,而这么多年来两个人断也断不了,大概就是因为,张多让她心中有时候会产生被爱的错觉,这让她的虚荣心有了点满足感。
他的脸长得真英俊,尤其是他的眼睛,星一般,可是,这双眼睛看着自己时,宇文雁常常觉得它们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空空的,什么落进去都不见回音,这双眼睛明明在望着自己,可是,这个人神思恍惚。他在想着什么?他想做什么?看不透。
最开始时以为他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人,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和自己一样,最初都是村里的。知道了这一点,宇文雁有时候在心里就会在他冷冷冰冰时冒出冷冷冰冰的哼声:不过如此,装什么装,八辈子不断农民的根儿,谁比谁强啊?!可是,她渐渐看出来,他虽然不爱她,对她也没有关心怜爱,然而,他并不是鄙视她,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他就只是冷漠吧?百思不得其解,对他这个人,有时候,她实在是想着想着都懒得想了。
许多琐细的仇恨和怨气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渐渐由星星点点的火光燃烧成一片烈焰。她故意不搭理他,故意消失,故意呼朋引伴地玩上半个月才出现在他面前,他望望她,目光迷惘,却什么都不问。这就让她更恨他。可是,他们还是藕断丝连,还是断断续续地在一起。
单位的食堂里,宇文雁是个能人。虽然平时她的岗位在前台,那是因为她很有点模样,不过,面案啦、改刀啦,甚至上灶,她都是把好手。在农村时,她妈曾经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师傅”,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会请她妈去“掂勺”,她妈总能帮人家掂对出一桌一桌有模有样的饭菜,让吃的人吃得乐呵满意,让主家觉得脸上有光。
宇文雁相信,她妈自有一种灵性,就是不幸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没有机会施展罢了,也是不幸遇到了爸,那个薄情的男人让妈守了很多年活寡,使妈的灵性和青春绽放得那样短暂,她知道,妈在很年轻时便迅速萎落了。而宇文雁,无疑是继承了她妈的这份灵性,做什么像什么,只要不做脑力劳动,那是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的。
机关大楼里每天到食堂吃饭的人那么多,渐渐熟识起来的,一般都叫她“文雁”,只有张多,第一次和她说话时望了望她的胸牌反问道:你姓宇文?她顿时对他心生好感,感觉他特别有文化,或许就是那时候,她以为他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吧?
这么多年来,他和她在一起的次数应该算多得数不过来了,虽然对这个男人一直充满了不解,不过,她还是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他经常做噩梦。他的烟瘾很大,虽然长得一表人材,可是,一开口却是满嘴黄渍斑驳的烂牙,因为这样一口牙也因为那古怪的公鸭嗓吧?这个男人话特别少。然而,他若睡熟了,总是拼命地喊,大叫着醒过来或者被她拼命摇醒,坐在那里总得出一身透汗。
最初她有些可怜他,什么样的打击压在心底了啊?!可是,后来,她的心渐渐硬了起来,因为他什么都不解释,就算她问也只回她两个字——没事!至多带个儿话音——没事儿!他拿她当什么了?!她很愤恨。渐渐的,只要有可能,她尽量不让他在自己的住处留宿,她去他那里时也是只同居不过夜。
你们这算怎么档子事?妈总在电话里唠叨她。宇文雁带着张多回过一次老家,她妈也来住过一阵子,看明白宇文雁和张多这不明不白的关系后,老太太非常生气,感觉自己闺女被人欺负了。
哎呀,哎呀,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宇文雁很烦她妈为这事儿没完没了。可是,她知道,男人是妈心中的疙瘩,在妈的眼里,天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结发夫妻都能说翻脸就翻脸,何况露水夫妻?老太太一碰这个话题便唠叨起来没完
男人,何尝不是宇文雁的一块心病?丈夫死那年他们才结婚一年多,她当时怀着孕自己却并不知道,结果哭天呛地时流了产,并且,医生说她再不能怀孕了。
可是,她一直不死心,她一直想试试,她是不是还能怀孕?和张多在一起,她从来不避孕,他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是没有想到还是觉得不存在这个问题,然而,她终于有点灰心,她的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看来,果真是再不能怀孕了。
如果怀了孕呢?她其实早就想好了,她要自己带自己养,像妈自己带着她,不是很好,或许她会真正地永远地离开他。可是,现在,她是不是应该像妈叮嘱的那样抓住一个男人呢?毕竟,她也老大不小了。然而,就算要抓住个男人,会是他吗?凭他对她的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值得她来抓吗?
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班之外,也就上网、看书,偶尔看看电视,更偶尔地听听歌,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像个城里人那样活着,并且是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人。他朋友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不过,在单位里人缘似乎还行,私底下喝喝酒什么的事儿对他来说是少之又少,如果单位有活动晚上出去喝酒,他总会在接下来好几天里头疼得茶饭不思。
单身,一表人才,并且工作稳定收入挺高,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至今没有结婚,并且除了她没有再沾染别的女人。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是说不出有什么不好,当然,也说不出有什么好。他们纠结在一起这么久,宇文雁常常不能不服命,不能不信命。
宇文雁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挺有文化的,就算她是从农村出来的,就算她在那么大个机关里只是个食堂的服务员,骨子里她依然觉得她有文化。
她没事儿就去逛书店,买小说,爱情小说。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从上初中时就很喜欢了,可惜自己脑子太笨,理科无论如何学不明白,根本过不了高考这一关,不然,她真想一直读书,读到大学毕业。
大概是小说读得太多了,再加上人长得有模有样,所以,从上初中时开始,她常听村里人说她不像农村人倒像城里人,她听了心里特美。
她细腻的感情在遇到丈夫时得到了百般抚慰。丈夫是个中学教师,人很文弱,其貌不扬,实在是配不上她,可是,她铁了心跟定了他,无论妈如何反对都铁了心,那么厉害的妈居然愣是没有把他们搅散了。
婚后的生活证明,她是有眼光的,他疼她就像疼自己的眼珠子,斯斯文文的丈夫是那么多愁善感,那么缠绵悱恻,他配合着她的爱情情结配合得那么好,最重要的是,他还补偿了她一份缺失了许多年的父爱,只恨他们缘分太浅太浅了。就算是现在,想起丈夫来,宇文雁依然还会眼泪汪汪的。
和张多这么拖泥带水,不能说没有丈夫的缘故,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他们是互相发过誓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可是,她却在丈夫死后屈服于自己的情欲,和另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地拉扯在了一起。
然而,她又常常宽慰自己:不是没有再婚吗?仿佛这样她的心会安慰一些。因为这样,所以,她其实不大指望和张多有什么结果。然而,张多对她态度的不清不楚却又让她不能不生气,觉得自己如此被忽略,而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和丈夫做对比,更是让她对张多恨之入骨,所以,她常常在和张多欢爱一场后觉得内心无比空虚。
生命中如果没有出现过张多这个男人,那该多么完美——她甚至会这么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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