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有一种产自东北的非主流水果——菇娘(在东北这个“娘”字读作三声,并缀以儿化音)颇有大举登堂入室之势。每逢春夏之交,大大小小的水果铺子,都少不了菇娘小巧的身影,而它特有的香气与口感据说确实俘获了不少姑娘的舌尖呢。
在东北,这种叫菇娘的植物大概有三种,红菇娘、黄菇娘和紫菇娘。三种菇娘,黄菇娘个头最小,但最好吃,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就是这种黄菇娘;紫菇娘个头最大,但最难吃。红菇娘,故事最多,身价最高。据说黄菇娘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所以东北人也叫它“洋菇娘”;而虽然很多资料都指向紫菇娘原产于中国东北原始森林中,是真正的“坐地户”,但民间似乎并不认可,依然倾向于是从俄罗斯引进的,不知这是否是受紫菇娘的小名儿“大鼻子菇娘”影响所致。
现在要多说几句红菇娘,谁让它故事多呢。红菇娘,学名酸浆,东北华北地区种植广泛,其他地区较少,具有清热解毒、利尿降压、治热咳、咽痛等功效,是营养丰富并具有保健作用的水果蔬菜。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燕京野果名红姑娘,外垂降囊,中含赤子如珠,酸甘可食,盈盈绕砌,与翠草同芳,亦自可爱。捣汁服治黄病(指黄疸性肝炎)多效,治上气咳嗽风热,明目,付小儿内辟”。可见红菇娘是药典正册里的“姑娘”。
也许由于红菇娘有入药治病的功效,东北民间有很多关于红菇娘的动人传说,其实更多体现的是人类对一种植物的感恩之情吧。一如传说中那位善良的红姑娘,红菇娘也是性子很烈的一种水果。因为红菇娘在没有熟透的时候,奇苦无比,但经历了初霜之后,便一改苦涩而变得酸甜可口。加之红菇娘衣似红灯笼,貌如红玛瑙,很具观赏性,特别招人喜爱,连曹雪芹也对它赞赏有加。据说有人考据,《红楼梦》里降生为林黛玉的那株绛珠草,就是这红菇娘。不知是否真有此一说。
红菇娘虽有千般好,但早已遗失在历史的荒芜中,无人记起也无人提及了,长在深山人不识,长期处于自生自灭的野生状态。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人们发现了红菇娘的商业价值,把它当成一种神秘的中草药来对待,才开始大面积种植,并向海外出口。红菇娘也从此脱离了乡野的餐盘,身价堪比红“贵妇”。
由菇娘的走俏,让我想起了另一些同样出生于乡野的食物,比如火爆多年的一道川菜——酸菜鱼。酸菜鱼源自山城重庆,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几乎席卷大江南北,成为重庆菜的开路先锋之一。关于酸菜鱼的传说版本较多,一说其始于重庆江津的江村渔船。当地的渔夫将捕捞的大鱼出售后,便将剩下的小鱼跟江边的农家换酸菜吃。渔夫将酸菜和鲜鱼一锅煮后,发现这汤味道更加鲜美,于是一些小店开始如法炮制,深受食客喜爱。一道新的菜品就这样从小店流行到大店,重庆的厨师们又把它推向全国,酸菜鱼的名声就这样传播开来,一度成为各地餐桌上的时尚之选。
有学者说,“时尚存在于忘却与回忆的互动之间,在二者之间,它通过循环而回忆起它的过去,同时,又忘却它所回到的恰恰就是过去”。这话听起来特别绕,说白了,每一次时尚的潮流里几乎永远有我们过去生活的影子。我们一直在与“过去的自我”进行着某种对话与连接。而在众多的时尚之选中,相比于复杂的大脑,我们的味蕾与舌尖似乎要更加诚实。
而说起舌尖上的诚实,不能不提北京餐饮界一位叫“大董”的大厨。大董的菜品颇有时尚风格,每年一次的新菜品鉴会上,节令新菜登场的阵势,颇有T台模特闪亮登场的隆重意味,足见大董对新菜品的重视。但他深知新菜品的研发之道在于挖掘出那些深藏于乡野的食材,那才是时尚真道。今年大董为了挖掘新食材也走了一条时尚闪亮的路——从敦煌到西西里,这刚好是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和终点。为啥要选这条路?因为这也是一条美食之路,我们现在司空见惯的种种食材黄瓜、葡萄、香料……都是从这条路来到中国的。
这一路,大董还带着不少考据的思维来行走。他说比如饺子,关于饺子,许多中国人都本能地以为是中国的原生食品,事实上并非如此。说饺子之前,先说小麦。小麦原产自中亚,自中亚向东、向西传播。在东方,它与“水”合作,就成为了亚洲风味的种种面条等食物;在西方,它与“火”结成了伙伴,于是有了面包、烤饼等食物。小麦粉在古波斯语中带有“P”的发音特征,至今遗存在英语、法语、意大利语以及汉语里有关面粉制品的食物中。而在北京土语中,直到新中国成立前,还把煮饺子称为“煮饽饽”。带着这样的思维,一路上就会有许多新的发现。比如杏子,甘肃一带有许多品质优良的杏子,敦煌的李广杏,临洮的大接杏,都很有名。杏原产中国,通过丝绸之路的传播,早已广泛种植于中亚、欧洲,并成为那里重要的日常食材。而西北地区常见的面食比如油胡旋、油香、馕、馓子……无一不是随着丝绸之路来到中国,又和本地口味结合,成为西北地区有代表性的面食。而所有这些,都可能成为一轮轮新时尚的“种子”,它只是需要被挖掘、被赋予新的时尚的灵性。
可见在所谓时尚的方式里,“诚实”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这诚实就是不忘来处,回望历史,发现自己,重回大地。如此,方能建立内在的品位。而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不用时间倒流,我们就可以在一餐一饭中,在不紧不慢的咀嚼中,穿越时空,与我们的先人在舌尖上相遇。只是我们需要有慢下来的匠人精神,来发现、打磨、体会,然后才是创新。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慢的程度与记忆的强度成正比;快的程度与忘却的强度成正比。”
诚哉,斯言。(董小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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