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武汉：炸圆子，沉沦在俗世里的故乡味道

小时候最惦记着吃，北风一起，家里的餐桌上就会端上砂锅炖的白菜肉丸，炖的绵软的大白菜，清甜汁水汇聚在锅里，滋养的肉丸子紧致饱满，一口下去，渗出点点汁水。

剩下的汤水泡着饭，呼噜呼噜一碗下肚，寒气没了，温暖游走全身。吃得高兴的时候，喜欢眯着眼和妈妈说一句“还是妈妈做得最好吃！”大多时候，妈妈会高兴的让我多吃点，只是偶尔，会放下碗，惆怅的说“你外婆做的白菜炖圆子才好吃呢。”

那时爸爸在北京工作，几个月才能回来待几天留下我和妈妈远离武汉，独自生活在广西。

广西的冬天，不会特别冷，不会特别热，夹裹着潮气的北风不冷冽，却也不会格外温暖。

这种不利落的黏糊感，犹如当时我们的生活状态，努力融入当地的生活，等着爸爸回来探亲；偶尔泛起的思乡情，盼着能回武汉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姨妈及兄弟姐妹们团聚。

年关的探亲总是不易，能回武汉过年的日子很少，白菜炖肉圆陪着我们度过了在广西的近两千多个冬日。

小学结束前，终于全家一起回到了武汉。

北风吹起的十二月，看着爸妈列着清单采购材料，再提回一挂挂暗红滚圆的香肠，吊在窗台和阳台外，经受阳光的炙烤和北风的摧残。

在北风一日紧似一日的呼啸中，眼见暗红的香肠翻出油润，圆润的肠身浸染了风霜，进了正月，就该开油锅炸圆子。

大早上从菜场提回大块的猪肉、鱼肉，两人轮换分工剁成肉糜，再依次加入各种调料，搅拌起劲后，这时也基本到了下午，该就、到舅舅家烧煤炉开油锅了。等上小半天，等擦黑的天变成浓墨般的黑时，一桶肉馅，就变成一桶黄澄澄圆鼓鼓的圆子回到家，捞起一个放嘴里，表层被风吹散了热气，内心的热度却是刚刚好，喷喷香。

从十岁再次回到武汉后，不论是冬天餐桌上的白菜炖圆子，或是团年饭的家宴上，满满当当当着主角的黄焖圆子、炸藕圆子、鸡汤煮鱼圆子。廿多年的时光在家里肉圆子的滋养中，悄无声息地划过。只是回到了故乡的妈妈，再也没有机会吃上外婆亲手做的肉圆子。

16年寻着一些由头，再次离开武汉生活。结果没能加入17年的春运大潮，那个第一次没能与家人团聚的冬天。大年初一，应本地的同事邀请一起聚餐，应景的白雪，同是倚江而居的城市，这里的主角是狮子头。拳头大的团子，咬在嘴里，满满一口鲜嫩的汤汁，鲜香的馅，好像和故乡的风味有点像；可那暄软的口感，偏甜的韵味，总是让我明白，他乡非故乡，湖北的圆子滋养的胃口，最适合的团年饭主角是那湖北餐桌上的圆子。人生真像一个循环，少小之时，与父母远离故乡，稍懂人事，重回故里。稍遇人情世故，又想远离故土，看看世界，没想到冬天里的一顿饭，也会让人破了防。

再次回到了故乡，从此飘荡的心，有处落脚，有居可安。我知道我的幸福感，来自于妈妈一直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可是妈妈的归宁感，在外婆离开的那一刻，终于还是缺了一块，妈妈的味道，大概是比故乡感更私密也更隽永难寻的味道。

去年年关前，朋友约着我去汉阳的老字号华珍圆子吃三鲜面。

惊喜地发现他家还有泡腾的圆子，干鲜的酥鱼。

看着三三两两成堆的老街坊们赶着趟地来买着圆子打年货，也称了三斤带回家试试。

在晚上的餐桌上，圆沙锅里的白菜炖圆子，我吃得很欢腾。而妈妈，在咬下圆子的第一口时，微微一恍惚，少见的多吃了三两个圆子后，微微笑着说“这个味道好熟悉。”

这轻轻的一句话，串入耳朵化成暖意涌到了眼眶里，“妈，这是汉阳的老字号，升官渡的华珍圆子，你觉得好吃，以后我多给你买！”

在南北通衢，饮食风格大融合的武汉，其炸圆子也有“黄陂圆子”、“金口圆子”、“升官渡圆子”等风味。毗邻汉南与蔡甸之间的升官渡，早年间水系丰富，大小河流、湖泊连成塘，这里年夜饭的八大碗食材主要来自鱼。生长于河流湖畔的外婆，受鱼米水产的滋养，做菜也偏好选择水产。而华珍家的圆子，作为升官渡派系，除了猪肉，鱼红的配比高于其他地区，这大概也造就了他家圆子的泡团，肉坨，有弹性。虽非同源，却幸因缘显现，得遇这家乡味道。

小小的圆子，隐暗的情愫，愿能让妈妈那丝已无归处的哀思得到弥补。小时候，总觉得餐桌上的白菜炖圆子不过寻常食物不足为奇。却在时光的缓缓流逝中，猝不及防地发现，这深刻于记忆里的味道，斯人的离开，难寻踪影，无以寄托。

虽然我没有做圆子的好手艺，但我有一颗给妈妈买来记忆中味道的圆子的心。

冬日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