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口味,与其说是天生的,倒不如说是母亲自小培养出来的。比如,我母亲喜欢吃糍粑,我也爱吃,我们兄弟姐妹都爱。 现在,糍粑是稀疏平常食品,一年四季,到处都可以买到、吃到。但我们小时,它可是奢侈品,只有过年或特殊大时节才能吃上。 小年一过,家家户户开始忙过年。蒸酒磨豆腐、杀年猪、炒花生瓜子蚕豆雪豆、炸米花玉米花、晒腊鱼鸡鸭……各家情况不尽相同,我家再不济,也要做点糍粑。 老家位于南岭腹地,分水岭北坡,一个叫司背街的地方。那时,还是生产队。年底,除口粮外,还可分到四五十斤糯谷。糯谷因产量低,种得少,但做过年食品又少不了。父亲把糯谷挑到碾米厂碾成米,去掉谷糠,又少了几斤。母亲负责张罗,把糯米做成各种美食。如酿甜酒、打糍粑。 先酿一坛酒。大约在冬至期间,把糯米蒸熟,摊凉,和上酒曲,兑适量开水,存入瓮中,用旧棉絮捂热,大约一周,就可闻到酒香。这就是陆游说的农家腊酒,我们叫冬至酒或糊子酒,过年用。 做糍粑稍迟。糍粑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冬粉糍。冬粉糍是按糯米和籼米一定比例磨成米浆,沉淀,晒干。这只是半成品,做汤圆、煮油糍都要用到。 做得最多的是黄糍。黄糍前面步骤和冬粉糍相同。区别是,泡米时要加入稻草灰过滤收集到的碱水。另外,糍也要蒸熟。如果糍粉里加入高粱米,就成了高粱糍。黄糍粑保存也要放在带碱的水中,很久不坏。来客了,取一个,切成扑克牌大小,但有麻将块厚,上甑蒸。软糯可口。蘸一点砂糖来吃,或者配肉汤为佐。 糯米糍全用糯米制作。一般是做婚嫁喜事或者清明节大活动才做,小家庭一般不搞。看打糯米糍粑,最有仪式感。三四个劳力手握抖杵,瞄准石臼里的糯米饭使劲捣,糯米糍越捣越有黏性,粑在抖杵上,很费力。石臼里不时发出“比噗、比噗”声。抖糍的汉子用尽全力,不时发出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十几分钟,糯米饭融成一个大糍团,抖糍人用抖杵旋转几圈,把糍团架起,举得高高,撂在事先备好的案板上。其他人则围坐在案板四周,撒层干米粉,把糯米糍团分成几份,或圆或扁。然后摊放在簟上、米筛上。晒两天,糍粑干硬了,再收起来。我家虽不做糯糍,但我喜欢看别人家做。偶尔可收到做喜事的亲戚送来的礼品糍。这种糍,即可用汤煮着吃或蒸着吃,还可切成片,晒干,用油炸着吃。饿了的时候,我偶尔偷偷拿一个,放在火堆里或灶膛烤着吃,可香啦。 做糍粑的季节,村里氤氲着糯米饭的清香。 大年三十的夜,万家灯火亮堂。四方桌上,父母亲把积攒了一年的美食都拿了出来。除鸡鸭鱼肉几大海碗,其中必须有一碗糍粑。家人围桌而坐,济济一堂。桌下火盆炭火殷红,寒舍也温暖起来,寒气被挡在门外。鞭炮声响起,年味升腾起来。时间慢了下来,炉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虽然没有新衣穿,同样不减少贫寒人家的幸福和温馨。 母亲做过的糍粑远不止上面几种。还有诸如淋浆糍、灯盏糍、油糍、南瓜糍、红薯丝萝卜丝糍、辣椒糍、豆腐糍等。有些糍,只在特定节日才制作,如端午的粽糍、桐叶糍、蕉叶糍等。 母亲做的糍粑我无不喜欢,总吃不厌、吃不够。不仅满足了口福,更是精神享受。仿佛糍粑的黏性把我的身心与故乡的山水以及亲人的关爱紧紧黏在了一起。母亲去世后,几次梦里吃到香喷喷、甜滋滋的糍粑,醒来后,泪流满面。 幸福有时很简单。吃一顿儿时记忆中的物品,就是一种享受,一种回味,一种满足。家乡的糍粑,是亲情,是年味,更是在外游子的乡愁。 (吴从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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